吏部尚书刘觉斯看着皇帝的中旨,心下长长出了一口气,三司会审取消而改由致仕大学士张方严出面主审,而此前负责主审的三司则改为从旁协助。对此,一向不喜多事的刘觉斯虽感诧异,但却是十分乐见的。否则按照以往的规制,三司里负责主审的正是刑部,那么他肩上的担子便沉重的可以压垮一个人的脊梁。当然,这都不是重点,如果处置不当,很可能晚节不保,便是想全身而退都将成为梦幻泡影。
与老尚书一般高兴的还有一众主事堂官们,否则一旦开审,必然会有双方来请说,到那时一个不留神便有可能选错了边,站错了队,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好的多。
但是刑部内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持此种态度,刑部左侍郎郑三俊便是其中态度最鲜明的。“牛蛋一案若不交与天子亲军,刑部便是首当其冲,交给已经致仕十几年的张方严,却不知圣上是如何打算的!”
郑三俊见刘觉斯并不搭话,便主动提请:“部堂当上表相抗才是!”
刘觉斯白了郑三俊一眼,没好气的道:“圣上定下的主意,你看几时改过?争有用吗?要争你去争,老夫不跟你掺和……”
这一番明晃晃的拒绝,大家伙都以为此事也就如此过去了,但万没想到郑三俊还真就一个人上疏皇帝,请求仍由刑部主导审讯,张方严纵然有断狱之能,从旁协助便是。
结果这道奏疏自然是石沉大海,没了动静,皇帝既没有批示也没有申斥,权当此事便没发生一般。不过等郑三俊再度坚持的时候,京中各级官吏已经被另一件怪事吸引去了目光。
张方严自领旨后发出文告,着在京正七品以上官员,须尽数参与考察,发下问答卷子,须如实对答后,在由所有参与问答的官员中,选出一百人来,以充作陪审团。
这等特立独行之举前所未有,百官们都看起了笑话,只是再怎么看笑话,这在朝会之后发到手的问答卷子却是非填不可的。现在的张方严可是直通皇帝,否则被其在皇帝面前独参一本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看张方严主持发下来的问答卷子,百官们也是一头雾水。刑部左侍郎郑三俊当然也领了卷子,当了几十年的官,居然又答起了卷子,但展开之后看到内容却是令人啼笑皆非。
“这等问题,莫不是在戏耍百官?”
“下官以为,张阁老如此问题,必有其根由。”郑三俊抬起头来,却见接话的是刑部郎中徐石麒,“哦?你说说,这些家长里短的问题,还能有什么根由?”
徐石麒一本正经的回答:“下官曾仔细研究过张阁老审案断狱的套路,他每每必择市井百姓或地主富绅来充作陪审,是以下官揣测,这些家长里短的问题里或可藏着选择陪审的标准。”
“陪审?”郑三俊头一次听说陪审这个名词,徐石麒仔细描述了一番,他还是糊涂,“如果最后由陪审定有罪无罪,还要主审官作甚?胡闹,简直是胡闹!”
“是,下官也觉得是胡闹,不过张阁老似乎却乐此不疲,而且还真就让他翻了一些冤案来!”
郑三俊叹了一口气,指着面前的问答卷子道:“填吧,填完了也算应付差事!”
上千份卷子收了上去,仅仅一天时间,张方严便公布了所谓陪审团名单,百官们也纳闷,不知这选择的标准是什么,只是被选中之人虽暗叫倒霉却都不敢推辞,也只好硬着头皮赢下差事。
而张方严显然是有速战速决的打算,次日便宣布开审,借了刑部大堂的地方,拉足了架势准备大干一场。同时,三法司亦被请了去,只不过身份却大不相同。都察院和大理寺分别被委以他任,都察院左都御史傅永淳气鼓鼓的坐在了刑部大堂之上,心里嘀咕着,这算什么事?都察院向来都是负有监察之责,今日倒好,被张方严抓了差直接负责牛蛋的罪证,这是要作甚,当告状的吗?
可是张方严身负圣命,傅永淳若反对,那就是抗旨,这个罪名他担不起,只好捏着鼻子配合。
谁知道那牛蛋上了堂之后却一直喊冤,傅永淳怒气被激了出来,正好一身的邪火无处发泄,便将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交来的案卷哗啦翻了一阵,连珠炮般的指责质问。
不过那牛蛋显然不是省油的灯,竟然逐条辩驳,将堂堂都察院左都御史驳了个灰头土脸。傅永淳恼羞成怒,一拍惊堂木大喝一声:“看来不用重刑就治不了你这牙尖嘴利,来呀,给我打!”
话音刚落,却听主审张方严咳嗽了一声,“都察院只有举证之责,并无刑罚之权,都退下去!”衙役皂隶原本拎着水火棍已经上来了,见到张阁老发话了,又只好灰溜溜的退了出去。
结果,头一天的审讯就在这种不断的左右扯皮中结束,百官们忽然有点醒悟过来,瞅这张方严似有和稀泥的意思啊,这厮在圣驾面前可是等于变相立下了军令状,如此做派是闲自己命长了吗?
果不其然,宫里当夜就传出了消息来,皇帝听了宦官所汇报的审案经过后,一言不发,显然是对此不满的。
不但皇帝不满意,张四知也不满意,他要借此兴风作浪,拉李信下水的,张方严这么搞,岂不是要把他的计划搞黄了么!天黑透了,张四知顿觉书房憋闷,便将窗户推开,一阵初秋的晚风立时便夹着凉意涌了进来,使得人的头脑当即便清醒了许多。
“老爷,最近有人发现,阉党冯铨与宫中联络颇多,似有心再起!”
家丁的报告张四知毫不以为意,冯铨只这阉党的标签帖在身上,就这一辈子别想翻身,就由着此人折腾,亦不过是竹篮打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