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秦地野人嚎叫着飞跳了起来,双手高举,笨重的武器重重砸在魏军的橹盾上,震得魏卒脱了手,他则胸口挨了一矛,整个人软塌塌地压在盾上。后面的人接着也撞了过来,他们用自己身体的重量,硬生生将魏人的坚盾阵列压倒了一个缺口。盾一倒,后方的魏卒就乱了,长矛攒刺有了一丝停顿,弓弩手搭弦也慢了半拍,就是这瞬息之间,无数后续的秦兵就跟着战车从这里死命的往里冲,将魏军的边缘冲开一个大口子。阵列已经涣散,秦魏双方只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各自为战。
一时间,魏军左右两翼同时遇敌,从未打过什么硬仗的他们,竟然被秦国车骑杀得连连后退,毕竟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魏驹也急了,大量败兵从右翼退下来,挤压到中军的阵型,幸好他的武卒的确是训练精良,稍一整顿,就又结成了五阵扑杀上去,补着被秦人打破的口子。
现在魏驹也豁出去了,左翼还能扛住,右翼的混乱也不要紧,在中军正面,秦人如同秋收里被镰刀挥中的麦子般不断倒下,只要继续这样下去,胜利终究是属于他们的!
秦魏各有优势,短兵相接下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战斗从日中一直打到日暮,魏军的右翼差不多打崩了,左翼倒是扛住了秦人骑兵的骚扰,朝中间包了过来,将秦人前锋挤在里面屠杀。
激情化作疲惫,疲惫化作厌恶和恐惧,悍不畏死毕竟有极限,随着损失越来越大,死死拖着魏军中军的秦卒,也开始旋踵后退,一步一个血印。
夜幕将至,随着雨点一滴一滴地落下,也不知是谁先主动撤离的,当雨丝渐渐变大时,秦魏双方已经脱离了接触,残兵余部拖着疲惫的脚步,朝自己后方撤离。
秦军回归大荔,以他们不胜不休的性情,伤口后必然会从秦国征召一批生力军,再度扑来。魏军则留驻在辅氏,等待迟迟不到的援军。
这时候,这片原野已经被尸体铺满,在雨水的冲刷下,血液像一条条小溪,朝低洼处汇聚而去,最终汇入了雒水、渭河,滋润这八百里秦川……
伤敌五千,自损三千,这大概是魏秦双方的损失,已经算很大的战损比了,真可谓两败俱伤。
魏军这边,几乎所有人都带着伤,唯独赵氏的”观察团“身上干干净净,他们只是在战斗的尾声时象征性地朝一支秦人残兵发起冲锋,撂倒了几十人,割下他们的人头向魏驹交差,对此,魏驹也无从责备。
是夜,望着苍茫的天空,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邮成不由为秦人感到可惜。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秦人有这样坚韧的斗志,这样强烈的战意,可偏偏却是如此缺乏训练,装备如此之差,用游侠斗殴的姿态与职业军队交战,但就是这样的局面,秦人竟然能一直拼下来,并给魏人造成巨大损伤,这让他们很是想不通。
在赵军的军官培训中,赵无恤和一众将吏一直在强调,有阵破无阵,无组织无纪律是打不了胜仗的,赵军也一直在实行”好整以暇“的标准,但今天的情形应该如何解释呢?
……
带着这样的疑问,在辅氏之战后的第三天,邮成便沿着大河,飞马跑回百里之外的少梁城下,将此战的细节汇报给正在迅速攻城器械建造情况的赵无恤,同时提出的,还有自己的那个疑问。
为什么各方面都更差劲的秦人,能将魏军逼成平手呢?
赵无恤微微一笑,却说起了一件看似与此无关的事来。
“你可知道冉求冉子有?”
邮成的父亲邮无正夸奖的人不多,冉求就是一个。他是赵氏在鲁国方面的军帅,也是赵氏最年轻有为的将领,连盗跖都被他击败过,汶水之战前也毅然出击齐军,立下了大功。他不单会打仗,还很会练兵,武卒里将近一半,都是冉求带出来的,邮成岂能不知?
“我曾经问子有,他的作战本领,是自己领悟的?还是跟谁学的?他说是学于孔子。”
邮成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满是卷须,宽袖儒服的老者形象,孔丘,如今尚在楚国叶县,做叶公的上宾,据说他已经开始在楚国设庭讲学,收了不少南方学生,他还是时常抨击赵无恤的政策,是赵氏最难缠的在野批评者,这老头算起来还是上卿的舅翁,抓又不是,杀也不是,年轻的羽林侍卫们也讨论过,要不要去将他刺杀了,但就算成功,上卿也不见得会高兴……不过这样一个人,怎么也没法和军旅联系到一块啊。
他这一愣神,却听赵无恤继续说道:“但我在鲁国时曾向孔子请教军旅,他却矢口否认,说什么‘俎豆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所以到现在,孔子到底会不会军旅,我也不得而知,不过从他说过的一句话里,应该是懂一些的,你知道是什么话么?”
邮成摇摇头,“不知。”
“我今日说的,汝等须得牢牢记住,这可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关键所在……”
赵无恤看了一眼围过来的将吏们,大声对他们说道:“正所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两军相争,不仅在于天时地利,不仅在于纪律严明,甲兵精锐,还在于士气!即便面对各方面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也敢于亮剑的精神!”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