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一晚的曾国藩,一个人在长沙的官舍,抚摸咨文转录兵部火票递来的上谕:前待郎曾国藩籍隶湘乡,丁忧在籍,熟悉湖南地方人情自,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钦此。”
曾国藩想紧闭房门,燃起一炷清香,盘坐在床上。在袅袅香烟中,他微闭双眼,决定静坐。
人们常称赞治国贤臣“每逢大事有静气”,曾国藩也深谙此道。
从三十岁那时起,他每天都要静坐一会,许多为人处世、治学从政的体会和方法,便都在此中获得。尤其在遇到重大问题时,他更是不轻易作出决定,总要通过几番静思、反复权衡之后,才拿出一个主意来。
那天,曾国藩却心绪不宁,久久无法安静。就在这时,李瀚章也知道曾国藩有心事,推门进来。
“筱泉,正好你来了,陪我聊一会。”曾国藩说。
“恩师,你还在为办团练的事情忧虑吗”李瀚章问道。
“是的。这事要是成了,皆大欢喜。要是不成,那就身败名裂,甚至丢了性命。”曾国藩说:“现在朝廷上下,当官的最怕的就是担当。九卿无一人陈时政之得失,科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弊,京官办事退缩、琐屑,外官办事敷衍、颟顸。”
“恩师,办好团练,无论是为国分忧,还是为实现您个人的抱负,都不能推辞这使命。“李瀚章说:“记得当年在报恩寺,你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立志,男子汉大丈夫此生一定要做出一番大事业。”
曾国藩说:“是啊,想当初我年纪轻轻,进了翰林院以后,立下大志,文要有韩愈的成就,武要有李泌的功绩,追求的都是彪炳史册,留名后世。现在真要带兵上阵,却有几分犹豫。现在长毛作乱,危及两湖,朝廷视之为心腹之患。拯国难,纾君忧,正当其时。”
“恩师,带兵打仗,并没有什么难的。您虽然没带过兵,但在兼管兵部时,遍读历代兵书,《孙子兵法》和戚继光的《练兵实纪》《纪效新书》,你都推荐给我们过。”
“那些终究是纸上谈兵。”曾国藩说:“真正要有所作为,会有太多的现实障碍。这个天下,已经千疮百孔——连年干旱、虫灾,有的地方几乎是颗粒无收,而各级官吏的征搜敲诈则有增无已,到处是流离失所的饥民,是赤地千里的荒土。所以长毛才有源源不断的兵源。而国用不足,兵伍不精。八旗驻防兵和绿营加在一起,虽然将近百万,但根本不能打仗;派遣大学士赛尚阿为钦差大臣去督军,那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瀚章说:“恩师是怕如今的皇帝,未必信任你。这倒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皇帝不给你实权。”
曾国藩点点头,说:“皇帝即位以来,广开言路,重用贤臣,颇思有一番作为。比起先帝晚年,朝中充满了生气。皇上若能这样继续下去,端正圣躬,发愤图强,则国事尚可为。但可惜他虚文骄矜,器量狭小!,伴君如伴虎啊,以后家中晚辈,应该好生念书,日后只做一个明理晓事的君子,千万不要做大官。”
李瀚章说:“但是如今为官做事,没有皇上的信任、满蒙亲贵的支持,要办大事是不可能的。”
曾国藩说:“这团练,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办好团练,若不能打仗,则不成事;不成事,则身败名裂。若能打仗,必然会成为一支实际上的军队。满人对握有军权的汉人,一向猜忌甚深,非徒无功,还有不测之祸。所以说成与不成,都不是好事,这也是我为什么如此犹豫的原因。这注定是一场悲剧。但是我却不得不赴汤蹈火。”
李瀚章说:“走一步看一步,恩师总办全省团练事务,三湘士人,识与不识,莫不欣欣然,咸谓湖南之事可为。澄清天下,抚境安民,是百姓之福。”
曾国藩脸上却毫无表情,说:“万一不能成功,半世英名毁于一旦。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可以恳请在籍终制,不能受命。我是热孝在身,哪有母死未葬,就出山办事的道理。”
“其实,恩师并不需要忧虑没有实权。听闻恩师这次受重用办团练,乃是恭亲王奕䜣、肃顺大学士的保荐。”
“筱泉,此话怎讲你怎知晓庙堂之上的事”
“恩师,你给内侍太监中官只有一百两路费,而学生给了他一千两银子,他自然把知道的事情告知我。”李瀚章说。
“筱泉,真有你的,你还有何情报”
“其实,皇上一直在考虑起用恩师,但未最后拿定主意。为此事,皇上分别召见恭亲王和内阁大学士肃顺。这两人,恩师可都熟识”
曾国藩与恭亲王、肃顺都有过多次接触,他说:“恭亲王才思敏捷,器识闳达,是皇族中最有头脑的人物。肃顺是郑亲王乌兰泰尔的第六子,明练刚决,敢作敢为,不但是满族中数一数二的拔尖角色,也是阖朝文武中少有人比得上的干才。我早就猜到,皇上将会重用肃顺,依靠他来整饬朝纲,力矫弊端。肃顺的入阁拜相,乃是实至名归。”
“恩师,这两人都竭力主张起用汉人来平洪杨,恭亲王说恩师是先帝破格超擢的年轻有为人才,是林则徐一类的人物,要皇上实心依畀,予以重用。肃顺更明确提出,当前两湖动乱,只有请饬曾国藩在原籍主办团练,方便行事,则洪杨可早日剪灭,国家可早得平安。皇上于是欣然接受,就下旨了。”李瀚章说:“李贺说得好: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封侯拜相,只能靠沙场猎取,几曾见过以文章封侯的”
曾国藩说:“确实,嘉庆年间,杨遇春不过是额勒登保手下一员武将,后竟拜陕甘总督,封一等侯。道光年间,马济胜一勇之夫而封二等男爵。靠的也是平叛的军功。”
李瀚章说:“有了恭亲王、肃顺的信任,朝中有援,就可以放手去干大事。“恩师,如果你坚不受命,恭王和肃学士会怎么想呢”
曾国藩低头不语,良久,轻轻地说:“筱泉,我跟你说句实话,我从未跟巡抚骆秉章、潘藩台他们打过交道,不知道彼此好不好相处。我这人性子急,今后与湖南官场亦难相得。”
“要说骆巡抚,此人最为爱才,为人又极坦诚。他不受苞苴之事,你应该知道。”
“骆秉章清廉能干,的确是当今朝廷的栋梁。”</p>
<strong></strong> “骆秉章能左宗棠都能忍受,相信恩师和他能好好相处。而且恩师莫看眼前长毛势大,我料死他们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