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陆则而言, 叶老头是个不速之客。

陆则从小过着充满意外的生活, 因此习惯自己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以便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虽然他有修中医课程, 但主攻方向还是外科，见习的方向主要是这个，为未来铺的路也是走向这个方向。

接下来他甚至能直接上岗。

叶老头却在他的准备阶段即将接近尾声时突然出现。

叶老头虽然经常省略“解题步骤”, 直接把“答案”报出来, 一般人很难接受这种教法，可对于陆则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给陆则一个答案，陆则完全可以靠自己熟读过的中医典籍倒推出其他部分。

叶老头诊出过一种病, 接下来再遇到这种病他完全可以举一反三地解决。

一来二去, 陆则或多或少也学了点叶老头的本领，也习惯了这神出鬼没、神气活现的小老头儿的存在。

“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好奇。”叶老头哼了一声，没立刻回答陆则的问题，而是领着陆则进入药庐。

药庐只有数间简陋的茅屋, 不过周围药田丰茂, 药草延绵百里, 举目看去一片青翠, 分外养眼。

陆则还是第一次进入这个药庐。

与其说是药庐, 倒不如说是一方小天地。

陆则跟着叶老头走进中间的茅屋，发现里面是一排排药柜和书架。

书架上的书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和陆则上次接触的古墓出土典籍相去无几，只是外观看起来齐整很多，没有因为岁月的侵蚀而有半点损毁。

叶老头飘到一处药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费劲地从里面抱出一根比他现在的身躯还要大数倍的人参，得意洋洋地说“看看，这是我死的那一年种下的，今年才挖出来，年份足得很，是这里的镇庐之宝。”

陆则“………………”

叶老头抱着圆滚滚的老参，坐在抽屉边缘对陆则感慨“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陆则注视着叶老头问“您为什么带我来这？”

叶老头说“现在不比以前，以前想要看本书都难，现在你随便动动指头就能找到自己想看的典籍。我当宝贝一样藏着的书，很多你都已经看过了；既然你打开了这个药庐，这几屋子的药材其实也随你任意取用。”

陆则安静地听着。

叶老头说“你缺乏的不过是一点经验。哪怕没人教你，你慢慢也会把所学的东西融会贯通。我一辈子最遗憾的，也就是没找到个好的衣钵传人，你的先祖虽然做事踏实、性格纯善，学医天赋却不高。”叶老头少有地正经起来，“现在能看到你，我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陆则觉得这话暗含诀别意味。

叶老头说“这一方小天地是我师父传与我的，到我手上时才一亩见方，我行医大半辈子，药庐才有了现在的面貌。”

陆则认真聆听。

叶老头认真地与陆则对视“如今师门已绝，药庐不会再变化，我也将不复存在。你既能得到药庐，也算是你和它的缘分，记得尽早取用完这些药材。若是你有耐心，也可照料一下这些药草，在你有生之年药庐都还能滋养它们。”

陆则说“只要我拜你为师，就可以把药庐传承下去，让你不消失？”

叶老头哼了一声“终于知道舍不得了？人总是在要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他抱着手臂说，“光拜师不够，你还要多救点人，救的人越多，这方小天地越能滋养药草。”

自然也越能让依赖于药庐而存在的他不至于越变越小、甚至消失。

陆则说“好。”

叶老头领着陆则到药庐正中一处悬空的灵玉前，让陆则伸出手来。

陆则平静地把手伸了出去。

叶老头不知从哪抱出一根金针，往陆则食指上扎了一记，叫他用涌出血珠的食指按到灵玉中间。

很快地，灵玉通体泛出了奇异红芒，仿佛在贪婪地吞噬着陆则的血液。

接着整个药庐绽出惊人的亮光，宛如最炫目的日月光辉般笼罩住所有药田。

陆则在灵玉前看完一段漫长的回忆，一段关于医学发展的历史。

人类的发展史永远伴随着对自然的探索，医学也一样，从神农尝百草到黄帝问医，从扁鹊望而知病到华佗开颅治疾，从《伤寒论》到《千金方》，无一不是人在一步步地了解疾病、认识药石、想方设法战胜病魔。

这一方天地，正是为医术的传延而生。

世上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奇事，这藏在灵玉之中的药庐约莫就是其中之一。

陆则继承了药庐，五感顿时变得格外敏锐，他能感受到周遭的风是如何流动的、能闻到空中飘来的若有似无的花香，甚至能从淡淡花香中分辨出药草的种类。他看向叶老头，发现自己竟能看到叶老头体内藏着一撮微弱的灵魂之火，那小火苗还随风晃啊晃，仿佛只要风再大一点就会被吹熄。

好在这种能力是可控的，只要他有意识地收回过于敏锐的五感，一切又会和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陆则恍然了悟“这就是您一眼能看出患者问题所在的原因吗？”

叶老头哼哼两声，不乐意地纠正“是我天生五感敏锐，才能让你继承这项能力。”他抱着手臂飘在陆则眼前，“能给你的我都给你了，你现在要是想翻脸不认人完全没问题，反正只有你知道我存在，就算我从此消失不见也不可能有人发现。”

陆则当然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他认真问“要怎么样才能让您活下去？”

叶老头说“我偶然获得这一方天地，见到我老师时他已经几近消亡，只来得及把灵玉传承给我。”他飘到灵玉旁边，指着上面描绘的山川图纹说，“这是岐山，传言黄帝时期岐山脚下有位岐伯精通医理，黄帝亲自至岐山下问医于岐伯，于是有了《黄帝内经》。”

陆则点头“所以后世经常把医术称之为‘歧黄之术’。”

叶老头说“因为这图纹的存在，我自称‘岐山派’传人游历天下，遇到善医的人就向他们讨教，遇到生病的人就主动提出给他们治病。我打着‘岐山派’的旗号行走天下大半辈子，所有人都称我为‘医痴’，而灵玉里的这一方天地也从一亩见方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看向陆则，“你握住灵玉试试。”

陆则伸手把那泛着莹白光泽的灵玉握在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