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的后悔使得云母开始了自我毁灭的行动,她让所有的子蛊都开始自相残杀。
本来最基础的养蛊就是把各种各样的毒虫都丢进一个密闭的蛊盅里,让蛊虫们自相残杀、相互蚕食。最后活着的那一条蛊虫们就是蛊王。而蛊王们被放到一起,再过一轮厮杀之后,就能诞生更强大的蛊王。
假设这颗星球就是蛊盅,那云母最后的自我毁灭其实就是在忠实地执行最基础的养蛊过程。在她死后这个已经只剩下蛊虫们的星球究竟发生了什么呢?新的蛊王又怎么样了呢?
云母的记忆只到她的死前。
仔细想想,顾凌霄只觉得云母的行为十分蹊跷。
首先是云母的意识。为什么她的意识恰好在她灭世之后恢复?如果说之前她会丧失生为人的意识还能说是因为她无法忍受被自己的父亲带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围杀的结果,那么灭世之后云母又没有受到什么刺激,怎么意识就恢复了呢?
还有,云母的灭世是无意识中的行动。可她在灭世的时候,她的行动是很有条理性的。她没有东走走又西走走,在一个地方打转。也没有偶尔停歇,去做别的事情。她是十分明确地以一种可以称之为合理的路线在行动,行动中也没有一点多余的部分。
这是不正常的。
这不是任何癫狂到失去理智的生物无意识中可以做到的事。
那么,要是云母的灭世并不是无意中的产物,是不是这就等于有人在诱导云母的行动?
顾凌霄在这时想起了下落不明的巫叶。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诱导蛊化的云母的行动,顾凌霄只能想到一样了。那就是同为蛊床蛊母、又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的巫叶。
万一巫叶真是有心人拿来控制云母的“操作台”,那难怪顾凌霄掘地三尺都找不到巫叶的遗体了。
仔细想来,慕容云珠的行动也很奇葩。她养相思蛊为什么要杀云母呢?即便是为了取心尖血,她取了血后不要把放血的刀子插在云母的身上就能让云母继续活下去,为她的家族更多的蛊虫。为什么她非要置云母于死地,还故意说那么多会刺激到云母的话?
顾凌霄原本以为慕容云珠是个恋爱脑,所以才会做出些难以理喻、不和逻辑的脑残事来。可现在看来,说不定事情的内情还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慕容家覆灭、云母屠戮飞虹城,与云城被屠、大兴城和文西城在法阵中化为焦土的时间太过接近,且看小皇帝皇甫荣的反应,如果顾凌霄没有送他归西,那长安城在近期内也会步上大兴城与文西城的后路。
这让顾凌霄感觉到一种难言的微妙。
她仿佛能看见一双恶毒的手在后面操弄着棋盘上的棋子。八大城,乃至整个中原都只是这个棋盘上极小一部分的弃子。那个人的终极目仿佛是要将所有的棋子都从这个棋盘上抹去……
顾凌霄和云烈还未到神来城就被人围在了距离神来城十里的地方。
“妖女你切莫再要上前!再上前我们就不客气了!!”
身着金甲的修真者们看起来应该是神来城的私军。这些修真者们齐齐怒视着顾凌霄,对云烈报以嗤之以鼻、怨其无能的眼神。
中原此时处处都有传言,说是一使蛊的妖女魅惑了云城的少城主云烈,让云烈先帮着她杀尽了慕容家的人,又哄着云烈先屠了大兴、文西两城。因为云家人不同意这妖女与云烈的关系,这异常歹毒的妖女居然指使云烈杀死了他所有的亲人,还屠了云城以儆效尤,看全天下的能人异士谁还敢反对他们的结合。
顾凌霄眨了眨眼睛。
神来城的修真者们这么神采奕奕,想来神来城现在还没事。
“那好。我不上前就是。”
“我来只是为了向贵城城主说一句话,可否请诸位转达?”
一个修真者狠狠地啐了一口“我呸!你个不要脸的妖女真以为人人都会受你的蛊惑?”接着这个修真者转向了云烈,冷笑“你当这世间只有云少城主这样没心没肺、没皮没脸,连自己家人都能杀的畜生?”
云烈面无表情,就连眸子深处也没有一丝情绪。
他也诧异于自己的平静冷淡。然而即便有“诧异”这种感情,他心中也生不出任何的波动——如果是以前的他,现在应该已经和这些人打起来了吧。这些人不过就是想羞辱他罢了,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要是能把他激怒,他们也就有了对他和凌霄动手的理由。要是能把自己和凌霄激怒到杀了他们……
整个中原都会与他和凌霄为敌。
这些人真可悲。连自己已经沦为他人眼里必死无疑的炮灰都不知道。还洋洋得意地骂着自己,以为这是在“声张正义”。
“凌霄,走吧。”
既然人家不欢迎他们,他们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去守护神来城的人。
云烈说着就扶住了顾凌霄。他刚想带着顾凌霄转身,就见身后那人竟然想对着顾凌霄吐痰。
瞳孔瞬间收缩,贯日雷光陡然出鞘,带着一股能焚天裂地的威势横在顾凌霄与神来城的人马之前,绽放出比烈火更艳丽、比雷光更凛冽的光芒。
那还想羞辱顾凌霄的修真者只觉热浪扑面,明明贯日雷光上的火焰与雷点都他都还碰到,人的身子就已经麻了——这就是分神期强者身上的威压。在这威压之下,他只能释放出动物遇上比自己强百倍、千倍的怪物时被激发的自保本能静止不动并装死。
“凌霄要说话,你们就听着。”
云烈的声音十分冷淡。隔着光华流溢、威势猛然的贯日雷光,他的声音遥远的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再浪费凌霄的口舌,莫怪我手下无情。”
在场众多修真者,谁又敢说个“不”字?他们身体还麻着呢!哪怕还想逞强,舌头也僵在嘴里不会动啊!
被云烈扛到肩头上坐下,顾凌霄爱怜地抚摸着云烈的短发。
“诸位只需转告你等的城主,要他加强防范便是。”
“啊……不过今日这样的阵仗便免了吧。若是不想被诸位拦下的人,哪怕再来今日十倍、二十倍的人也不会被拦下。诸位不如请贵城主打开防御的法阵,能防一阵是一阵,免得步了大兴、文西还有云城三城的后尘。”
顾凌霄说罢,云烈就扛着她走了。贯日雷光亦回到云烈的剑鞘之中,重又安静了下来。
四周只有冷风吹过。金甲的修真者们却是吹足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才有人勉强地说了话“哼、哼……区区一个妖女、也敢这么嚣张……还不是那云烈给她的底气!”
“今日若无云烈在,这妖女早就死在我老吴的矛下!”
“吴老四,少说几句吧。”
有人制止了一句,吴老四这才哼唧哼唧地闭了嘴巴。但他依旧心有不甘——刚才被云烈用贯日雷光那么一吓,他差点儿就当众尿了出来。这会儿横竖云烈走远了,他想怎么说都行。
满脑子只有挽回自己的面子,吴老四很快又道“口说无凭!那妖女算什么东西!她的话能信得?老子就不信了!咱们城主行事最是小心!哪里用得着她来提醒?呸!”
真是不知好赖脸。吴老四身旁的修真者翻了个白眼。人家一剑就能把他们都烧成焦炭,如今人家都放过他们了,吴老四还要怎样?
要说算什么东西,他吴老四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云烈的实力那样可怕,可说是深不见底,他们有什么资格与云烈叫板?
还有那天仙般的女子……那女子他们确实是感应不出一点儿力量,但这很可能不是因为那女子真的手无缚鸡之力,而是……而是那女子比云烈更强,强到以他们的实力,根本无法测算那女子究竟有多强……
当夜,神来城里张开了防御的法阵。在城外等着子蛊回来报告的顾凌霄不意外神来城中同样没有巫叶的线索。她与云烈没有停歇,而是继续往洛阳城而去。
听闻自打长安城里的小皇帝被顾凌霄所诛,长安城里的百姓就大量逃往洛阳城。洛阳城的反应也很迅速,宇文翰一收到来自曦太后的消息,立刻就命手下的修真者前去接应长安城来的逃亡百姓。
中原八大城,除了最靠近苗疆的丹平城,就只剩下眼前的洛阳城顾凌霄还没有去过了。
顾凌霄从云烈的肩头跳下,轻盈地落了地。
在她和云烈的面前,一中年文士模样的男子正双手执礼,向着她微微低头。此人便是宇文翰。
宇文家是丞相之家。在中原开始群起修仙之后,这个能读书、能治国、有无数能人辈出的家族也涌现出了修真的天才。宇文翰便是其中一人。
宇文翰虽被小皇帝皇甫荣骂作“老贼”,可年纪不算很大。在修真者中他甚至算是年轻的奇才、天才与鬼才。
他不过知天命的年纪就已经修到了分神期,其天赋着实令人惊叹。
“恭迎圣巫。”
顾凌霄带着兴味审视着以“圣巫”称呼自己的宇文翰“圣巫是我娘亲,并不是我。”
“父死子继,母死女继。苗疆如今已无圣巫,您又能驱使万蛊,尊您为圣巫并不为过。”
宇文翰说话时并不谄媚,看得出他是真心这么想。
只是他的话中也隐隐透露出他对顾凌霄所知甚多,从这一点来看,此人就不容小觑。
顾凌霄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宇文翰的话。
“圣巫所来为何?如果是为了其他几城覆灭之事,吾已有耳闻。”
“那宇文城主可知为何其他几城会覆灭?”
宇文翰一顿,目光中流露出些许的犹豫。
“吾……知,却也不知。”
这话说得可就玄妙了。其他人未必听得懂,顾凌霄却是懂了。
宇文翰这是在说,其他几城的覆灭,他知道表面上的原因,却不知道深层次的原因。
表面上云城是为文西、大兴两城所屠。可实际上除了知道一个水月派的宗主侯文柏参与了云城的屠戮,其他众人都不知道。
而侯文柏的记忆里,他就是受大兴城城主的命令来屠城的。很显然,他的记忆和慕容清泽的记忆一样受了修改。当然也很有可能,受到记忆篡改的不是他,而是大兴城的城主。
无论如何,现今大兴城与文西城的城主都与他们的城一起化为了灰烬,这些东西也无法再往前追溯了。
长安城那边也是一样。表面上一切都是小皇帝皇甫荣为了报仇而不择手段。实际上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谁给了小皇帝皇甫荣一本与各门派都有流传的变体《无字天书》不同的《无字天书》。
而最初那本让整个中原都走上了修真之路的《无字天书》是从哪里来的也没人说得清——传说里那个偶然得到《无字天书》的修真者遇到了什么样的“偶然”?他是发现了古代的文字卷轴还是雕版石刻?还是一梦梦到了圣人祖宗?
关于这个修真者所遇到的“偶然”,根本没有记录。《无字天书》的出现就像是凭空发生的。
而自打《无字天书》出世,整个中原就乱了套。获得力量的人们并没有过得更好,修真只是让这个世界沦为了血腥、残酷而莽荒的世界。
与《无字天书》的出世对应的是苗疆的蛊术。本来蛊是需要经年累月去饲养、去催化、去诱导其缓慢变异的。但苗疆的蛊术在《无字天书》出世后也是不正常地高速发展。
即便这是因为中苗关系不好,苗疆感觉到了来自中原的威胁,苗疆人也不该这么快就研发出可以对抗中原修真者们的巫蛊之术。
顾凌霄感觉自己已经隐约地看到了真相。
“宇文城主今后打算如何做?”
被宇文翰招待进洛阳城里的顾凌霄问。
此刻矮机上全是精美的食物,金盏中是可口的佳酿。灯火通明的大厅之中有歌女谈着琴曲,和曲而唱,也有美貌舞女缓缓旋转,水袖于空中飘然若云。
宇文翰叹了一声。
“吾倒是想要有所作为。然——”
宇文翰是个聪明人,顾凌霄与他一谈就明白他与自己想到了一处。而宇文翰也愿意配合顾凌霄,他知晓顾凌霄在寻找巫叶,便主动告知顾凌霄自己并不知道巫叶的下落。
当然了,顾凌霄不会因为宇文翰的几句话就相信他。宇文翰也知道自己说实话顾凌霄也未必会相信。他猜到了顾凌霄会让她的子蛊们查遍洛阳城的每一个角落,却不阻止顾凌霄,也无法阻止顾凌霄。
等顾凌霄确定宇文翰与自己所想的幕后黑手没有关系,她这才愿意与宇文翰有所商讨。
“吾连对手是谁,在哪里,修为如何,目的为何都不知。又如何作为?”
“无妨。”
顾凌霄停止了抚摸着云烈短发的动作。养狗的人习惯撸狗,养猫的人习惯撸猫。云烈的头发撸起来软软的,她已经撸成了习惯。
被撸毛撸得正舒服的云烈睁开了眼睛。现在的他就像一只大型的食肉动物,闭着眼睛窝在顾凌霄身边的时候是肚皮软软可以随便撸的家养宠物,一睁开眼睛就是能在片刻之间咬死猎物的残忍蛊兽。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这人一定会通过灭世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是的,顾凌霄思来想去只能得出一个结论
云母的灭世并不是结束,反而是一种开始。
可怜云母,生下来就被生父所利用,之后更是被整个慕容家所榨取。亲妹妹那一刀与其说是将她送至濒死之境,不如说是杀死了作为一个“人”的她。她疯狂、她愤怒,她誓要毁天灭地,却不知这也是他人利用的结果。
灭世后清醒过来的云母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爽快、半分的轻松。她望着满目的疮痍,难以相信自己居然如此丧心病狂,竟将自己一个人的仇恨扩散到了这整颗星球之上。
她不后悔杀了慕容清泽,也不后悔葬送了慕容家,但她依旧恨自己。她恨自己将没有关系的人也一并卷了进来,恨自己让无数无辜的生灵一起与慕容家赔了葬。
云母会在重生的那一刻选择杀死自己的精神便是因为她不想面对第二次的灭世,第二次成为灭世的罪人。
顾凌霄来了,所以云母没有成为灭世之兽。从这一刻开始,那个挑起中苗对立,用《无字天书》和巫蛊之术激化了双边矛盾的幕后黑手的计划开始脱轨。
只是这人也没有把灭世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云母一人的身上。毕竟事有偶然,多一个备用计划,多一分成功率。
于是导致云城、文西城、大兴城、长安城覆灭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
“……圣巫可是已经有了打算?”
宇文翰望着顾凌霄,顾凌霄却是看着窗外的月亮。
今夜的月色很美,皎洁的月光像是脱离了一切的污秽。对云烈而言,顾凌霄就是那月光,而他现在有一种预感,他的月光,他的月亮要离开了。
“是。”
顾凌霄含着笑容,向着月亮举杯“不管这人是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他得逞的。”
随意地玩弄人心,随意地摆弄人命。将人的感情与人性都践踏进泥地里,这样的存在,哪怕是神也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