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的南郡是这个国家最神奇的一片土地。
这里拥有普天之下最为肥沃的土壤,哪怕是著名的边郡粮仓葫芦原,历经无数代魔道士的神通改造,其土地也远不如南郡的自然土壤。
南郡的农夫们只要随意将几把种子撒到土里,不加任何照料,几个月后就能瓜果成林,谷穗厚如毯。
用一些辛勤而智慧的边郡农人的话来说“那片土地简直是在侮辱农民的智商”
然而如此广阔而肥沃的土地上,却只生活着不到千万人,其中绝大部分都住在南郡首府周围的都市圈内,拥挤在有限的土地上,仿佛被圈养起来的牲口一般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南郡也始终没有成为帝国理想中的超级粮仓,反而屡屡需要北部的物资支援。
究其原因,当然不是南郡人懒惰无能,而是南郡实在是帝国境内一等一的高危之地。南部靠近雨林的地方,每年都会被荒蛮之灵滋扰。而伴随着南疆军团的建立,荒蛮之灵的抵抗也变得越发疯狂,最早的时候往往只是驱逐闯入雨林地带进行开垦的拓荒团,但后来在几场南疆血战之后,荒蛮之灵的报复也越发狠辣,其出没地点不再限于雨林范围,而是会深入到人类的版图之中。这些存在形式格外特别的生物神出鬼没,防不胜防,在南郡防御圈建立起来以前,甚至有过整座城池被血洗的惨剧。
而帝国在南郡开垦了一千多年,也始终没能彻底根绝荒蛮之灵,所以人们自然不愿定居南郡,整日里和荒蛮之灵作生死斗争。
除非南疆军团能够真正打开局面,将荒蛮之灵真正斩草除根。
在帝国之柱,长公主嬴若樱降临南疆战场时,人们一度以为打破千年僵局的契机已经到来,但是很遗憾,事情反而更加恶化了。
如今即便是生活在牢固的南郡防御圈中,人们依然会惶恐难眠,生怕那惊涛骇浪一般的荒蛮之灵会越过南疆军团的防线,如洪水一般淹没南郡的一切
与此同时,在南疆雨林,又是一场令人身心俱疲的血战。
荒蛮之灵们不知多少次地从雨林深处向军团仓促筑起的防线发起了冲锋,那些形色各异的类人型生物,完全不在乎迎面而来的枪林弹雨,火球闪电,仿佛是执意自杀一般,将尸体留在战阵前。
片刻后,战线前的荒蛮之灵便尸积如山,然而前线军官却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小心戒备,准备重火力”
“是”
手下人几乎不用命令,就自发地向随军的魔道士申请火力支持,而魔道士也不用申请,早就开始为魔能炮预热了。
在南疆战场生存久了,很多事情早就司空见惯,每当荒蛮之灵们开始无视伤亡地发起死亡冲锋时,紧跟着的就是尸体融合,在阵前凝聚成一个超大型恶灵。
恶灵性质各异,有的是实体为主,力大无穷,宛如大秦金兵一般,举手抬足都有山崩地裂的威势,有的则是虚体诅咒为主,其存在本身就宛如瘟疫,可以让任何靠近的外界生物都衰弱致死。还有的则纯粹是元素体,雷鸣闪电乃至飓风洪水,不一而足。
对于这些千变万化的超大型恶灵,南疆军团也早有应对经验。
管它怎么变身,在融合结束前用魔能炮对准敌人的核心轰上去就完事了。
战线后方,两名穿着轻甲的魔道士,正满头汗水地聚在一尊重炮后面做着最后的参数调整。
其中一个看起来年轻些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念念有词道“坐标73,44,51,魔能灌注,元素、偏振、精神可以吗”
身旁资历深一些的摇了摇头“可以不可以都只能上了,魔能储备早就不够了,有什么用什么吧。”
按照大秦帝国的军团标准操典,魔能重炮在发射前必须经过绝对精密的调试,轰击的落点,魔能炮弹的灌注合成,都要合乎规范。针对不同的敌人,需要灌注不同属性的魔能,例如一些实体虚化的敌人,就需要精神域的魔能炮弹,元素体的话就需要用克制系的元素炮弹。
何况这种重炮的使用成本高昂,随便一炮打出去都是几十万银元,而更重要的是重炮发射间隙非常长,一旦发射失手,前线就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承受重压,所以操典中的各种规定非常细致,务求万无一失。
然而实战场上哪有那么多规范
南疆军团连续征战,前线魔能重炮的储备早已告罄,负责调试重炮的魔道工程师也已经累躺下了一半,如今这硕果仅存的两人,能做的就只有将库存的炮弹塞入炮膛,然后听天由命轰上一发了。
片刻后,重炮启动。
只见一枚悬浮在半空,直径约五米左右的金属圆球,开始疯狂转动,四周的空气随之摩擦出了劈啪作响的闪电,圆球的表面颜色从金色转为白炽,闪耀出夺目的光芒。
在光芒绽放到极点时,金属球体猛地收缩,由直径五米的庞然巨物,瞬息间化为指尖大小的一个点。
而球体中的魔能则被猛烈压缩后,沿着虚空通道转移到三千米外的前线战场。
前线,所有南疆军人都看到了魔能重炮精准落地的画面。
由荒蛮之灵的尸体们融合汇聚成的超巨型恶灵,才刚刚要展露狰狞,体内正中心处就多出了一枚急剧扩张的白炽光球。
光芒瞬息间就吞噬了恶灵,也逼得前线将士不得不暂时闭上双眼,转过头去,以免失明。
然而几秒钟后,当光芒暗淡下来,前线将士也重新转过目光时,却惊讶乃至有些绝望地发现
那融合出的巨型恶灵,并没有烟消云散
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其身受重创,整个形体如同融化的蜡烛一样呈现出扭曲的姿态,但在扭曲中,却能看出那恶灵正在挣扎求生,而且恢复地极快
“妈的那帮废物又打错炮弹了,先锋队,随我冲锋”
前线的军官暗骂一声,而后提起手中的重剑,便当先越过防线,向不远处的恶灵冲去。
对于这些身经百战的军人而言,战场上的意外实在是司空见惯了,魔能重炮的失手,在最近一段时间里更是屡见不鲜,所以他们也很清楚,一旦重炮没能建功,就要轮到先锋们用性命去阻拦恶灵成型,为后续支援争取时间了。
伴随军官冲出防线的,还有百余名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卒,他们手持各类简易魔具,以散兵阵发起冲锋。
这是与荒蛮之灵如出一辙的自杀冲锋,对于缺少魔道力量支持的普通士卒而言,那巨型的恶灵根本就是打不垮,伤不到,宛如梦魇一般的高维生物,他们手中的简易魔具对付同为人类的对手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但对于魔能重炮都未能消灭的敌人,很可能连搔痒都做不到。
但前线的军人别无选择,如果先锋不冲,恶灵就将势不可挡地冲垮防线,为后续亿万荒蛮之灵的冲锋打开一条通道,而南疆军团拼死构筑的整体防线将土崩瓦解
带着赴死的觉悟,先锋军官率先冲到恶灵身前,手中重剑划过炽烈的弧线,砍在那蜡烛一般的身体上。
相较于千百具尸体融合而成,宛如小山一般的恶灵,先锋军官就如同巨象脚下的蝼蚁,炽烈的火剑也只能在蜡烛一般的恶物质上留下一条焦痕
但就在此时,那巨型恶灵却忽得凝固住。
仿佛时间静止,又仿佛被骤然降临的严寒冰冻,挣扎重生的恶灵就此定格,继而身体绽放出亿万条细密的丝线。
沿着这些密集的丝线,恶灵就像被推倒的积木一样轰然溃散。
石块堆成小山,继而灰飞烟灭。
而在恶灵的尸灰中,一双雪白的纤足轻巧落下。
雪山巫祝蓝澜,及时支援到场。
战场维持了片刻的宁静,一如她的每一次降临,都会让战场上的所有生灵为之窒息。
蓝澜以回灵之舞,将重创的扭曲恶灵直接送回了灵界,这神乎其神的技艺,以及化死为生的境遇,让死亡冲锋的将士们发出了震天似的欢呼。
“蓝澜万岁”
“雪山万岁”
“蓝澜大小姐我们爱你”
无论目睹过多少次,南疆军团的将士们依然对蓝澜的巫祝之舞感到神乎其神。
无论是军人的武技,还是魔道士们的神通,拿这些荒蛮之灵都始终没有什么好办法,过去一千多年来无数能人异士的努力都没能根本性地解决这个难题。
但是在雪山巫祝到来以后,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她的舞蹈、她的权杖,乃至她的一举一动,都对荒蛮之灵有着莫大的威慑。
某种程度讲,蓝澜在南疆战场的作用甚至丝毫不亚于长公主。
而和长公主不同的是,蓝澜的强大充满了令人痴醉的美感,每当她翩翩起舞时,将士们就感觉自己仿佛不再置身生死战场,而是站在一个大剧场中,在欣赏天人之舞。
只不过,作为剧场的主角,蓝澜本人却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应将士们的欢呼和赞扬了。
实在太累了。
这已经是她在短短半天时间里,支援的第七处战场了长公主临时从战场撤出,留下的空档实在太大,荒蛮之灵也仿佛具有了智慧,抓住机会全力反扑,给战线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这也逼得南疆军团中少有的几个强力机动力量不得不疲于奔命,四处救火。
轻出了口气,蓝澜正准备稍微休息一下,就感到怀中的令牌开始微微发烫,同时耳边响起某处战场军人的哀嚎声。
显然又有某个地方不堪重负,急需支援了。
蓝澜不由哀叹了一声“又来啊你们能不能干脆一点去死算了”
刹那间,这位雪山小公主,是真有种放下一切,让那些无能的军人们尘归尘土归土的冲动。
她又不是大秦人,凭什么在南疆战场为秦国人的生死而奔波以部落人的习俗来说,连自家阵地都照看不好的战士还是早点死了算了,省得拉低了部落血脉的均值而且说白了,以雪山白衣部落的立场而言,最好是天降一场大洪水把整个南方大陆都淹掉才好呢。
但是冲动归冲动,哀叹之后蓝澜还是轻吸了口气,以祖灵托起身躯,向着求援的方向飞去。
虽然她不喜欢南方人,但那毕竟是陪伴她几个月的战友。
纵然弱小,愚蠢,很多时候让蓝澜恨不得亲手碾死这群笨蛋,可是对于骄傲的雪山小公主来说,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充满着弱小的蠢货。在雪山部落也是一样的,除了寥寥数人,其他的同龄人也一样蠢得要死。
总不能因为太蠢,就真的见死不救吧,何况就算是宠物,养了几个月也会有感情的。
“哼,就当是看在樱姐的面子上了”
不过,蓝澜才刚刚升上半空,就见头顶天色一变。
那笼罩大地的乌云忽而变得赤红,一阵火热的光芒普照大地。
而后乌云洞开,一颗燃烧的陨石呼啸着坠向大地,点燃的云层同时降下火焰的暴雨,将一片雨林完全笼罩其中。
陨石坠地的瞬间,一阵强光闪耀,仿佛在雨林中点燃了太阳,强光席卷一切,让所有人都不由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冲击扑面而来,密集的植被遭到摧枯拉朽一般的横扫,而沉闷有力的震波则沿着大地激荡而来。
靠近陨石落点的几处战场纷纷遭到动摇,蓝澜身后的阵地,就有一座临时搭建的箭楼轰然垮塌,箭楼上的弓手仓促跳下箭楼,靠着制式轻甲的缓冲神通轻巧落地。
然而相较于南疆军团遭受的冲击,荒蛮之灵的损失显然要沉重千万倍。
因为那颗陨石的落点,就在它们刚刚建立的前线灵池之上。
那座灵池,可以视为荒蛮之灵的孵化池,可以源源不绝地生产出各色异灵,从最常见的类人型,到身形庞大的大地之灵,甚至诅咒恶灵南疆军团曾经多次尝试摧毁灵池,却都在荒蛮之灵们疯狂的冲击下无功而返,甚至长公主本人也曾铩羽而归。
但这一次,面对天灾一般的陨石,荒蛮之灵终于没能守护住这一战略要冲。
陨石的冲击直接毁灭了灵池,高温与冲击将密集守护在灵池四周的荒蛮大军几乎粉碎殆尽,而随即而来的火雨则完成了最后的收割,将侥幸从第一轮打击中幸存下来的荒蛮之灵烧成灰烬。
一击之威,足以惊天动地,片刻后,蓝澜就清晰地感受到方圆百余里范围内,灵的力量都在疯狂衰减。
雨林中响起一阵阵尖锐的鸣叫,那是荒蛮之灵的哀嚎。
失去灵池后,这些荒蛮之灵终于不再发起死亡冲锋,如潮水一般退回了雨林深处,开始舔舐伤口。
而南疆军团的将士们也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几分警惕,各自从阵前撤回。
蓝澜也从半空降落下来,看着远方熊熊燃烧的林火,嘴角不由一瞥“可惜了这么精彩的画面,樱姐看不到呢。”
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个略显谄媚的声音。
“所以正需要蓝姑娘将此地发生的一切转告长公主殿下。”
蓝澜转过头,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位在南方大陆赫赫有名的离火大宗师。
依然是熟悉的花衬衫和灰色短裤,身周依然缭绕着足以扭曲时空的无形之火,哪怕闭上眼睛,蓝澜也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个顶级强者的轮廓。
然而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家畜一般的笑脸。
“蓝姑娘,刚才的回灵之舞真是精彩万分,多亏有你,前线战场才能勉力维持,为我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也真是辛苦你如此操劳”
蓝澜只听得头疼,柳眉一竖“说人话”
李覃连忙把笑容抹平,认真说道“”
这种充满理智的发言,让蓝澜更是怒从心头起。
难怪这人跟了樱姐这么多年,还是不能有寸进,这种嘴脸真是让人看了就想打堂堂宗师,怎么就能欠到这个地步
然而对面的李覃心中也是叫苦不迭。
他堂堂宗师,怎么可能真的心甘情愿地自轻自贱他也是没办法了呀
其实蓝澜的想法有一点是不对的,李覃跟在嬴若樱身后这么多年,可绝不是什么未有寸进,相反,他的进展其实远远超乎人们想象
别的不说,以嬴若樱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容忍随便什么人长期跟在她身边尤其还是个男人
除了李覃之外,世上可还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和嬴若樱朝夕相对可还有任何一个男人,对嬴若樱生活中的诸多小细节了如指掌
李覃甚至敢夸下海口,若是有人举办关于长公主殿下的十万个为什么知识竞赛,他将以绝对碾压的优势夺得冠军
李覃本人甚至用数学模型推演过两人的未来,他将自己与嬴若樱相处多年来的关系归纳为两条略显波折的线,两条线时而近时而远,但是放到以年为单位的时间轴上,就能看出整体还是不断趋近的。尤其近几年更是有加速的态势。按照李覃的精密计算,如果没有任何意外,那么只要再过30年,两条线就终会相交。
李覃甚至畅享过那个美好的未来。
那应该是在一个温暖的海滩黄昏,依然风华绝代的长公主殿下行走在沙滩上,忽然向旁边伸出手。
不用开口,忠心耿耿的仆从自然知道这是长公主想要喝果汁了。
而长公主在黄昏沙滩上,想喝的多半是清澈而冰凉的玫瑰香露,不单单是味道的问题,而是玫瑰香露能让长公主回忆起少女时代在海滩上与她最亲密的友人相处的美好时光。
当然,这种私密之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仆从只要将玫瑰香露递给长公主,之后就不要再多说半个字。
然而在那个黄昏之时,长公主会发现,多年跟随的仆人忽然不见了。
然后她就会回过头,看到倒在沙滩上的李覃。
那时的李覃,依然有着宗师的风采,但岁月沧桑却也覆满了他的身心,满头白发之下,是倔强却无力的脸。
他很想继续服侍殿下,却有心无力。
而直至那时,长公主才会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永远失去最为忠诚的侍从,而也是直到彼时,她才会意识到自己心中已经永远有了他的位置。
哪怕不是炽烈如火的爱情,也是多年陈酿,真挚隽永的亲情。
然后,那纤尘不染,白璧无瑕的脸颊上,或许就会垂下晶莹的泪珠
每当想到那个画面,李覃都感觉心潮澎湃,欲罢不能。
为了三十年后的美好未来,他可以不惜一切而且甘之如饴
但是那副美好的画卷,却被人突然破坏了,仿佛是用肮脏的墨汁呼啦一下泼洒上去。沙滩,黄昏,相拥的彼此,全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自从这个蓝澜横空出世,李覃就发现自己多年经营的数学模型开始摇摇欲坠,那两条缓慢趋近的线条赫然呈现出悖离的态势,更可恨的是,另有一条线横生出来,与长公主的线紧密交织在了一起
李覃苦心经营多年,未来还要再经营三十年才能得到的成果,居然被人一夜之间就采摘到手
这简直岂有此理
真的是岂有此理
上一次让李覃感到如此屈辱的,还是他年轻时代在迷离域中的一次惨败。当时皇家学院有人开发了一个迷离域中的人偶养成系统,需要魔道士在迷离域中不断投入魔识对魔偶进行强化,然后操控它在一个独立空间内和其他魔偶互动,算是一个迷离域中的养成游戏。